鯨落筆記whale fall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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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的無用之用—破除人生只能選擇「成材」的執著

筆者自童蒙時期至今便不斷被家人、老師甚至整個社會群體灌輸一種儒家文化社會獨有的意識形態—「必須要成為對群體有用之人」。我們對於人對群體的價值產出能力去判斷一個人的價值, 在社會經常聽到一些詞語例如「廢物」、「廢柴」、「垃圾」等等形容一些傷殘、智障、被認為是「相對懶散」、沒有一技之長或者沒有經濟價值產出之人。簡而言之就是對整個社會群體的「無用之人」。究竟一個人被他人認為「無用」是否可以成為絕對的價值判斷?《莊子》有一些故事探討所謂「價值主義」是否只需要考慮群體(他者)利益而忽略主體利益。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 。其大本擁腫而
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
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
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於機
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 ,此能為大矣,
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
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
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莊子 《逍遙遊

惠施對莊子說:「有一棵樗樹,它的主幹上長了很多樹瘤,它的樹枝也是凹凸扭曲,完全不合乎繩墨規矩。它雖然長在路邊,可是從來沒有木匠會去理它。」莊子說:「現在你擔心這棵樹大而無用,不如把它種在空曠的郊外,你就可以很悠閒的在樹底下盤桓休息,自得其樂。這棵樹既然不能做為材料,就不會有人來砍伐它,把它種在無人之境,它也不會妨礙到別人,這還有什麼好操心的呢?」。

一般人都會以經濟或者社會角度衡量事物的有用或無用,就如惠施提到的樗樹,因為樹貌奇醜而被木匠批評為「散木(不成材之木)」。在《莊子》裏,有沒有用只是你站在什麼立場而決定,不同的立場有不同的用處。站在工匠的角度,樹木的意義就是建築材料;而站在莊子的角度,就是乘涼休息之處。而休息不一定是為了走更長的路,休息的放鬆就是它的價值,不一定對任何人有貢獻。不同的處境不同的用途,你覺得沒有用可能只是你沒有考慮到所有使用的時機和立場,沒有考慮所有樹木在不同角度所體現出的價值的可能性。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莊子 《人間世

一木匠名為石去齊國,到了一個曲轅的地方,看到一棵櫟樹。其樹冠之大可遮蔽數百或者數千頭牛,測量樹幹有百尺之粗,其高遠遠超過大山十仞才能看見其枝丫。 能用來造舟數十艘。觀看的人如集市,匠石卻不在意。徑自從樹旁走了過去也沒停下來。徒弟們追上他,便問︰『子很滿足地看了又看覺得這棵大樹會有大用,走到匠石身邊說,我自從跟隨夫子學木匠,還不曾見過有這麼漂亮的美觀的實用的木材,先生卻看也不看,徑自走過,為什麼呢?』石回答說︰『匠石說了,算了,罷了,不要再說它了。它只是散木,不成材的樹木,做成舟,木頭太沉,做成棺材,容易腐爛,做成桌椅之類則容易毀壞,做成門戶則有脂膠溢出,覆蓋。 做成房屋柱子則容易蟲蛀。就是一個不成材的樹木,無所可用,才能生長這麼長壽。』

一般人都會以經濟或者世俗社會角度衡量事物對自己來說有用或無用,就如上述提到的大樹。因為樹木自身的木材對人類來說是無用之材。但在《莊子》的故事裏,這種「無用」有時只是對他者而言,正正是不會被利用,無用之用的「大用」卻在其樹木自身生命當中得到體現。對社會任何人都無用,最後大樹自己卻因此得以長壽。如果你是那棵樹木, 在樹木的存活立場而言長壽比木匠製作成各種木器更為重要?還是站在社會整體利益立場,貢獻自己成為他人有用之物更為重要?

支離疏者,頤隱於臍,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爲脅。挫針治繲,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而游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莊子 《人間世

支離疏這個人,面頰隱藏於肚臍下,肩膀高出頭頂,頸椎朝天凸起,面龐側歪仰上,雙腿兩脅並連。他替人家縫衣洗服,足以充飢過活;替人家簸米篩糠,足以養活十人。國家要徵兵時,支離疏捋袖伸臂地遨遊其中;國家有徭役時,他因殘廢而獲豁免勞役;國家為貧病者放賑救濟時,他還可領到三鍾米和十綑柴。那些形體殘缺不全的人,還能夠養活自身,享盡天年,更何況那些為而不恃、忘其德行的人呢!

「有用」是一個虛無的他者主觀標準成為讓社會或者群體壓迫每個人的藉口,很多人苦口婆心說服你想你自己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的根本原因是想你自願地提供他者所需的價值。「懶惰」是一種相對概念亦是一種價值判斷, 每個人都可以主觀地覺得其他人懶惰,也可以因為「覺得」自己勤勞而批判別人懶散或要求別人像他腦海中的自己一樣勤勞。有些時候成為「無用」的人反而不會被社會榨乾,更可以讓自己的身心更加健康。

衛有惡人焉,曰哀駘它。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十數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祿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寡人傳國焉。悶然而後應,氾而若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卹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

莊子《內篇》

衛國有一個面貌醜陋的人,名叫哀駘它。男人和他相處,愛戀而不能離開他。女人見了他,請求父母,說『與其做別人的妻子,不如做這位先生之妾』的不只有十幾個。沒有聽到他倡導什麼,只常應和而已。沒有權位去拯救別人的死亡,也沒有聚祿去養飽別人的肚子。而且又面貌醜惡而驚動天下人,應和而不倡導,智慮不超出常人的限度,然而婦人男子都聚合於他面前,一定有異於人之處。寡人召他來看,果然面貌醜陋可以驚動天下人。與寡人相處,不到一個月,而寡人就覺得他做人有些意思;不到一年,寡人就很信任他。這時國內沒有宰相,寡人把國事委託給他。他漠漠然不承應,漫漫然辭謝,令寡人對傳國政之事覺得難堪。沒有好久,他就離寡人而去,寡人少了他,好像失落了什麼似的,好像也不以有國為樂了。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哀駘它雖然長得奇醜無比,也無權無勢無利可攀附,從人際關係角度而言相當「無用」。但因哀駘它的清虛謙抑,可以放心相信他而把國事交托於他。而哀駘它的醜可以讓他與人相處時不用擔心別人因為一些功利主義或者外貌等等外在原因接近自己,能夠擁有單純的人際關係。「醜」在這個故事裡也體現到「醜」的用處和價值。

其實所有事物的價值都可以由自己去定義,不需活在他人的價值觀當中,甚至以他人的價值去定義自己的人生,最後被他人控制。就算別人認為「無用」或者「一無是處」的「特點」,都會有其價值體現的地方,但體現的地方不一定在於客觀經濟貢獻、學術貢獻、對別人的生活貢獻等等「他者的貢獻」,很多價值其實可以體現在自己的生命當中,有時活得自私一點可以輕鬆自在得多。